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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京大学的“燕京学堂”争议,从校内事件变成公共事件
日期:19-05-30 来源: 作者:admin

    校方认为:“学堂”是在培养“了解中国、热爱中国、奉献中国”的知华精英,服务于国家战略。

    师生认为:“学堂”立项、论证程序不公正;只面对“全球未来精英”的办学原则,实质是推行贵族寄宿制的校中校,违背教育公平原则。

“我们的会就到此结束。”11点左右,哲学系系主任、燕京学堂副院长王博试图结束会议。北京大学英杰交流中心开始播放散场音乐。
顿时场面陷入一阵骚乱。
要结束的会议是“燕京学堂”公开咨询会会场,也是北京大学校方第一次就“燕京学堂”项目召开公开讨论会。会议举行于2014年7月9日。参会的师生、校友,需要事先填写报名表,写明单位职务和联系电话。
主席台上坐着北京大学的主要校领导:校长王恩哥,常务副校长刘伟,党委副书记叶静漪,副校长王仰麟,校长助理、党校办主任马化祥,表情严肃、一脸沉默。
这次公开咨询会,是北大反对“燕京学堂”的师生们持续努力争取来的“阶段性成果”。
咨询会原定于两小时内结束。然而在进入自由提问环节后,场面失控了。
“这么大的问题,在程序上,学校广大师生完全不了解,几乎都是最近从有些学生和网络渠道获得的。刚刚刘校长(指刘伟)说通过各个学者来交流,我从历史系角度,不知道究竟是谁代表了我来讲话。”历史系教授辛德勇站起来大声说。观众席上一片掌声。
会议主持人几次试图从观众席拿走话筒未果。英语系系主任高峰枫几乎利用了所有的间歇时间,把话筒拿回来交给观众席。
高峰枫拍着桌子大喊:“今天放假,北大来了这么多学生、校友、老师,这充分体现了我们的重视,难道校领导不愿意多待一个小时吗?”
观众席则爆发出一阵阵的呼喊:“就不能多待一个小时吗!”“请未名(注:北大校内BBS)的代表解释一下为什么要删除未名的帖子!”“请解释一下为什么保卫部在校外抓人!”
散场音乐停止了。最后,这场原定于11点结束的会议一直开到了12:40。校方给出了一个开放性说法:没有什么是不可以商量的。
会后,校方称本次咨询会也对媒体开放,举出的例子是《人民日报》一名记者被允许进入。
详细的会议记录,次日被参会校友整理出来,在网络上迅速传播。当天,校长王恩哥、副校长刘伟接受了《人民日报》的访谈,表明态度:“燕京学堂”计划是一次大学改革,虽然步履维艰,但势在必行。
目前,北大“燕京门”事件仍在持续发酵中。“燕京学堂”这种“校中校”是否有违教育公平、学校项目论证过程是否应该公开,成为对“燕京学堂”质疑的核心爆发点。
[5月5日]“北大文、史、哲, 也要和MBA一样了吗”
如辛德勇在7月9日会场上那样激烈的表达,的确,2014年5月5日北大新闻网发布“燕京学堂”正式启动的消息之前,大部分北大师生对“燕京学堂”一无所知。对于大部分北大师生来讲,是“被通知”。
新闻通稿下面给出了“背景链接”:“燕京学堂(Yenching Academy)是为来自海内外一流大学的学生开设的一年制中国学硕士学位项目(Master of Chinese Studies)。该项目倡导在全球化的语境中认识和了解中国,希望聚集国际顶尖师资和一流学生团队,打造全球领先的中国学教学研究中心。”
新闻网页给出了燕京学堂的主页链接,点进去网站全英文,大标题用英文写着“The Elite China Experience for Future Global Leaders”(为未来全球领导人打造的精英式中国体验)。用于网站宣传的图片并非拍摄自真正的北大,而是截图自ABC News网页版2013年5月31日的一幅插图,以及《芝加哥论坛报》2013年8月5日的一幅新闻配图。
“燕京学堂是住宿式学院,所有学生集中住宿。”校方通告全校,这个学院将选址在静园草坪,草坪底下将建设一系列供学堂所用的教学设施,周边六院则作为燕京学堂100个“未来全球领导人”的宿舍。
当天,该网站爆出了燕京学堂的电脑设计图。图上,静园草坪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个下沉式广场,六院则成为封闭式的住宿,装修精致,一人一间,古色古香,所有用品一应俱全。
静园草坪及其周边六院建筑,地处北大核心区域,在北大校园里,其象征意义可与未名湖、博雅塔相比。班级聚会、各类朗读会、社团集会往往以静园为中心。六院建筑1926年建立,是全国重点文物保护单位“未名湖燕园建筑”的一部分。1980年代后被用作文、史、哲科系办公教学之所。
在不少北大校友看来,静园是重要记忆点:“躺在草坪上看星星”,或者是春夏之交六院盛开的“满院紫藤花”。
一石激起千层浪。学生、校友在网上留言:“看上去好像高端会所”;“今天拆静园,明天是不是要填未名湖”;“全球的权贵子弟要来圈地了”。
“我当时看到设计图,还有培养未来全球领导人的字眼,我真的一下子就哭了出来。北大文、史、哲,也要和MBA一样了吗?”一名在北大待了八年的中文系学生对南方周末记者说。
大部分北大硕士生目前仍住在四人间的宿舍里面,博士生则住在校外两人间。随着近几年北大硕博士的扩张,原本相对拥挤的主校住宿区更显得寸土寸金。不少博士生要搬往更远的圆明园住宿区。
豪华静园宿舍,看上去只面向100个“全球未来精英”开放——早在燕京学堂揭牌仪式两个月以前,2014年3月22日,米歇尔·奥巴马访问北京大学时,王恩哥曾公开向她介绍“燕京学堂项目”,并“向米歇尔发出邀请,希望她的两位女儿能有机会加入‘燕京学堂’计划”。
[5月25日]反对派、沉默派、支持派
可被作为反对派第一篇的公开檄文是:2014年5月25日,北京大学英语系系主任高峰枫在《东方早报》发表《谁的“燕京学堂”》。
“住宿制学院、校中校,都是让我挺不爽的地方。我事先什么都不知道,跟学生一样。”高峰枫对南方周末记者说,“‘燕京学堂’对老师、对同学、对北大的文科建设,杀伤力都太大了。”
不久,同样来自英语系的教师苏微星也发文质疑:《“燕京学堂”植根何处?》。文中点到:“燕京学堂”设置“校中校”,有违北大教育公平的原则。
随着来自英语系教师的公开质疑,支持派——来自文、史、哲科系的两位燕京学堂参与教师也浮出水面。
其一是北京大学中国古代史研究中心研究员陆扬。他是燕京学堂的筹备组成员,在高峰枫发文不久后,与其在微博上不断“交锋”。陆扬的职责是“设计燕京学堂的历史学课程”。
 陆扬毕业于普林斯顿大学,是余英时的学生,他曾先后在普林斯顿大学、哈佛大学、堪萨斯大学任职,但并未拿到tenure(终身教职),最后回到了北京大学中国古代史研究中心。
“陆扬在国外有不少关系。”某北大教授对南方周末记者说。
7月2日,南方周末记者联系陆扬,他认为:“目前的讨论,情感和学理探讨纠结在一起,并不利于建设性意见。”但他同时认为,过段时间“会有改变”,“不管赞同与否,都是中国高等教育面临国际挑战的必然反应”。
另一位公开支持者,是北京大学中文系的“长江学者”张旭东,他同时担任纽约大学东亚系的系主任。值得一提的是,2011年7月1日,张旭东被聘为重庆大学人文社会科学高等研究院院长。当时,他曾对媒体表达自己对重庆的畅想,“要在上海、北京之外,建立第三个话语中心”。
张旭东在“燕京学堂”上的首次公开亮相是2014年5月。在“燕京学堂”启动仪式后,张旭东和燕京学堂院长刘伟、副院长王博一起接受了媒体采访。其间张旭东谈到了燕京学堂的主旨,“培养世界公民”:“有些外国人总觉得中国经济跃升后想称霸全球,但中国人自己并不这么看。”
“去年开始,纽约大学东亚系已经暂停招博士生了。所以张旭东现在非常看重北大这边给他的位置。”一名在美国修东亚系的博士留学生告诉南方周末记者。
当南方周末记者联系张旭东时,他称自己正在国外讲学,不便回应。
2014年7月3日,张旭东出现在北大纽约校友会上。对于为什么燕京学堂非要选址静园,张旭东语出惊人:“燕京项目要办出气势、办出品牌,一开始需要有令人眼睛一亮的东西。”一时哗然。
反对“燕京学堂”的声音,最初来自英语系老师——英语系其实并不在“燕京学堂”的学科建设范围内。相比而言,文、史、哲的老师则大部分陷入沉默。
北京大学新闻发言人、党委宣传部部长蒋朗朗对南方周末记者称,项目论证过程中,文科院系主任层面差不多都开过会,王恩哥校长也约了各院系主任、大牌教授以茶叙方式讨论燕京学堂的项目,都获得了支持。“这(指燕京学堂)不是一个拍脑袋想出来的事情。”
当南方周末记者联系中文系系主任陈跃红要求确认是否有此过程,陈跃红沉默。联系历史系著名教授阎步克,阎步克的回复是:无可奉告。
南方周末记者7月9日收到来自北大哲学系学生的匿名留言:“哲学系老师很尴尬,请原谅,尤其是不同意学堂的老师。很多老师已经做出承诺,不会兼聘燕京学堂。”
[6月6日]反击和反击的反击
6月6日晚,校方召开“燕京学堂”项目宣讲会。到场学生约百人,校方出席者有姜国华、王博、张旭东、陆扬。
宣讲会从第19分钟开始进入学生提问阶段,变成了一场质疑会。提问大多集中两个问题上:在“燕京学堂”是否能够达到校园内部的“教育公平”,为什么一定要选址在静园,“校中校”是否会公开给全校北大师生。王博始终没给出有说服力的回答。
“会开到最后,现场学生拿话筒提问,手都在抖,说:老师,你不能这样……”一位参加过现场会议的北大学生模仿给南方周末记者看。
这份现场录音速记通过网络传播。当晚,北大学生注册了“静园小组”的微博,传播关于“燕京学堂”的言论与消息。自此,论证“燕京学堂”是否合理的质疑,走向了实时公开的进程。
6月8日“静园小组”通过微博、微信发布了《关于北京大学“燕京学堂”项目的问卷调查》。问卷核心内容包括三点:第一,是否赞成燕京学堂项目;第二,是否赞成选址静园;第三,是否认为校方考虑了师生的意见。
12天里,静园小组收到了3082份有效问卷回复。6月19日,“静园小组”公布问卷调查结果:46%的在校师生与校友反对“燕京学堂”,88%反对选址静园,79%否认校方充分听取了师生意见。
这份调查问卷结果后来被媒体广泛引用、传播,并直接递交到北大校长办公室、“燕京学堂”筹备组手里。
“我对学生的这种能力感慨、感动、感愧。”一位北大中文系教师当天对南方周末记者说。
与此同时,北大校友成立的微信账号“北窗”刊登了“静园小组”的问卷调查结果,这个账号有八千订户,几乎全部是北大校友与在校师生。该账号在“燕京学堂”事件中,迅速从一个刊载校园明星访谈的账号,变成了发布“燕京学堂”观点的新闻平台。
学生的反抗无疑遭到了来自校方的压力。
6月28日,调查问卷在北大未名BBS发布时被删除。后来陆续有学生表示,“帖子无故被删”、“个人账号遭到校方私信关照”。
7月5日,中文系五四文学社的同学试图穿上“静园声音”T恤参加毕业典礼,迅速被一旁的教工老师没收。
7月6日,两位北大学生身穿“静园声音”T恤在静园草坪留影,被三名保安要求查验身份,保卫部工作人员一路追随学生至海淀体育馆北门,直到学生报警。
“请不要署我的名字,我还没有拿到毕业证书。”直至7月初,北大在校生还这样告诉对南方周末记者。
一方面给学生压力,一方面校方身陷“自己操刀在网络上阵写洗白文”的传言中。一名注册为dwww的ID以“校友”身份,在未名BBS上发布文章,力挺“燕京学堂”,怒斥发言的教授辛德勇是“疯狗”,学生“脑子里有粪汤”。后被北大学生通过IP地址和ID发现,该文作者是校长办公室综合室主任杨某。南方周末记者向姜国华、蒋朗朗求证,两人表示“不知道此事”。
[7月9日]谁资助了燕京学堂?
就在公开讨论会同一天,7月9日下午,一批学者在东城区参加了一场“燕京学堂与大学改革研讨会”。主持人是北大中文系教授李零,主要与会者有中文系教授张鸣,发展研究院教授李玲、哥伦比亚大学东亚系教授刘禾以及其丈夫文化评论家李陀。
与会者都对“燕京学堂”项目表示了质疑。会后,所有在场的教授都同意媒体实名刊登会议发言录音。
教授李玲认为,北大要办“燕京学堂”就是因为隔壁清华办了“苏世民学者项目”。“明年招生,抢着比清华苏世民学者项目先开班。这是办学吗?这是学校之间低水平竞争。”
“在学校那么核心的地方,弄这样一个项目,让真正的北大人变成二等公民。北大最牛的是本科,但将来北大的本科生就是二等公民。”李玲对南方周末记者说,“如果说静园六院作为宿舍是延续了燕京大学女生宿舍以及1950、1960年代北京大学女生宿舍的历史,那为什么能把当年李克强、王选住过的宿舍都拆了呢?”
同时,她向南方周末记者表示,“自己是和学生一起从网上才得知这个事情”“他们(校方)要找的是中层干部,我们只是普通教授”。
“燕京学堂”的募资情况、募资人信息,始终处于半隐秘状态。当7月9日咨询会面对学生质疑的时候,刘伟副校长才回答:“香港捐了一亿五。还有一些内地企业家捐了十亿人民币,其中两亿捐给医学部,剩下八个亿用在燕京学堂。”一些内地企业家是谁?刘伟没有回答。
“和清华苏世民项目不同,燕京学堂并不是出资方去推动和主导的。2013年年初,教育基金会已经得到学校的意见,要办燕京学堂,继而进入筹资模式,但捐赠方并不推动项目。目前最大的捐款人是匿名的,大概捐款10亿。”北大某校内知情人士对南方周末记者说。
为什么捐赠人要匿名?校长办公室主任马化祥的答复是:“你想得知的信息,也许捐赠人不想让你知情,我们要充分尊重捐赠人的意愿。”
惟一公开向“燕京学堂”定向捐款的是香港百贤教育基金会。这个基金会属于曹光彪家族,创办者是曹光彪之子曹其镛。曹光彪家族始于宁波,曹其镛曾多次捐款给浙江大学。据北大校内知情人士消息,百贤教育基金会的捐款方式是起初给1.5亿人民币,然后每年再给50万美金。
“没有绝对的透明和绝对的开放……我目前正在访问的东京大学在教授治校和决策民主化方面远胜于西方名校,但负面是许多该做的事迟迟做不成,令人为之扼腕。”对于学校决策是否应该透明、公开,张旭东回答纽约大学校友的时候如是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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