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何对付最令人头疼的访民——成都青羊区信访局想了个办法:让访民当“信访办主任”。
访民“主任”努力引导访民走法律途径,但最终他既难以帮得上别人,也帮不了自己。
在过去的一段时间里,失地农民李华成在不断适应着不同的身份转化:访民——信访干部——访民。
持续上访近5年的李华成一直是当地政府最头疼的访民。信访局局长想了个法子:干脆把他变成信访干部。
4个月后,因自己的诉求依然没有得到解决,信访办“李主任”又被打回原形。这个“一石多鸟”的计策宣告失败。
去北京
47岁的李华成是四川省成都市青羊区文家乡董家坝村的农民。从2007年开始,为了修建占地1500多亩的高尔夫俱乐部,董家坝村及周边几个村子的土地被征收。
自2006年开始,拆迁人员就开始动员李华成搬迁。直到2009年6月,由于谈判未果,李家房子被强拆。
“2009年6月24日,我们全家人被从自己的房子中抬出后,房子被强拆。”李华成清清楚楚地记得那个日期。当时家里的家具、现金、账单等物品没来得及拿出,被埋在了废墟下。除此之外,李华成所承包的7亩土地也被强制征用。
房子被拆一个月后,李华成带着妻子首次到北京上访。
这是李华成第一次去首都。在北京的一周里,李华成夫妻俩挤在一个昏暗潮湿名叫“众路通”的地下室旅社里。他早上四五点钟便起床,赶到国家信访局排队登记。最终有一天,从早饭时排到下午,他将材料交到了国家信访局。
问题照例还给了地方政府。2009年7月13日,国家信访局复函称,已经将李华成反映的问题转交给四川省信访办。第二天,带着信访材料在天安门广场上闲逛的李华成被带到了派出所。夫妇很快被接回了当地。
一下火车,李华成就被成都市公安局青羊分局处以9天的行政拘留。处罚决定书载明的理由是:李华成“非法”携带2份信访材料、22张照片和3张光盘到北京上访。
此后,李华成上访的理由又多了一个:行政处罚。他因此将自己的赔偿要求提高到了900万元。
当农民学了法律
出了拘留所,李华成便购买了法律书籍。
初中还没毕业的李华成拿出了比上学读书时还用心的劲头,开始钻研相关法律条文。在接受南方周末记者采访时,这位农民可以生硬但准确地说出《治安管理处罚条例》、土地管理法、行政复议法等法律的具体内容。
他最先学的是行政复议法和行政诉讼法。2009年8月19日,因不服青羊公安分局的行政处罚决定,他向成都市公安局申请了行政复议。不过后者维持了原处罚。
从2013年1月开始,李华成还打起行政诉讼官司,状告青羊公安分局,从青羊区法院一路告到了四川省高院。但三级法院均裁定“已超过法定起诉期限且无正当理由”,不予受理,这让李华成很受伤,“吃了不懂法律的亏”。
他又开始研究土地法规,还学了《政府信息公开条例》,然后分别向成都市国土资源局、四川省国土资源厅、国土资源部申请公开“董家坝7组所建高尔夫球场和别墅占地”的批文信息。
三级国土部门均给了告知书,但成都市国土资源局和四川省国土资源厅称,经查,无李华成要求申请公开的高尔夫球场和别墅征地的批文信息。
拿到开发商违规“证据”,李华成如获至宝,继续到北京上访。这也让他迅速在访民中树立了威信。当地政府则如临大敌。
为了不让他再往北京跑,当地官员软硬兼施,费尽心力。2014年6月初,为了防止李华成到北京上访,文家街道办抽调了8个社区工作人员带着李华成和另外一个访民到阿坝州的若尔盖草原旅游。“在那里玩了一周,费用全部由社区出。”
直到现在李华成还是文家街道办的重点监控人员。每到敏感时期监控更是严格,街道办从附近几个村子抽调联防队员在李华成家附近24小时轮流监控。
李华成告诉南方周末记者,有一次,街道办的领导问他:“我派人保护你,你有什么感觉?”
“李主任”
方法用尽。最终,青羊区信访局局长解愚将李华成“收编”。
2013年10月,位于青羊区政府大院13号楼的青羊区信访局为李华成设置了“李华成信访调解室”。
“我们当时利用李华成做调解工作是因为李华成比较懂政策,也了解访民的心理。”青羊区信访局办公室主任邹德全告诉南方周末记者。
李华成以为自己是“青羊区信访办主任”,有访民甚至亲切地称呼李华成为“李主任”。
每周二上午是青羊区区领导信访接待日,区领导会被轮流排班到信访局接待访民。“李主任”唯一的工作是:为领导打前站——在领导接待的办公室外边接待访民,为他们讲政策。
“信访局解愚局长交给我的任务是,尽量引导访民走司法途径。”李华成说,他主要是为访民讲法、讲政策,让他们依法、依理信访。他还钻研公文的格式与写作,帮助访民纠正错误格式书信。他说,那些没打赢官司的访民都是因为不懂法,连格式都写不对。
李华成认为他这是在为领导分忧解难。“为了更加和谐、科学、健康发展,我愿意做出我的贡献。”
青羊区苏坡乡农民薛明远2007年因自家土地被以建影视基地的名义强制征收,走上上访路。李华成在信访局曾多次接待薛明远,在他的劝说下,61岁的薛明远也开始学习法律。为了获得青羊区国土资源局的公开信息,他还多次将国土局告上法庭。
他的工作也得到认可。“李华成的调解,为化解信访矛盾确确实实还起到了一定的作用。”青羊区信访局办公室主任邹德全说。
作为补偿,每个月月底李华成可以从文家街道办领取800元钱的“信访劳务费”。除此之外,他还可以到机关食堂免费吃顿午饭。
“叛徒”
文家乡43岁的访民谭伟也因拆迁问题上访。谭伟从小便和李华成熟识。第一次到青羊区信访局上访,便遇到了李华成。看到老相识在区政府“上班”还当了“区领导”,谭伟有一丝兴奋。
李华成也特别上心。“我还亲自带着谭伟去找区领导接见,这是唯一一个。”李华成颇有成就感地说。
和区领导一样,“李主任”接待访民也是在信访工作人员的陪同下进行的。只要按照程序登记过的访民都能够见到李华成,但区领导大不同。
“区领导见的访民都是经过信访局挑选出来的,我来了一年了,只被李华成接见过。”一位来上访的访民向南方周末记者抱怨。
对于多数访民而言,他们想见的不是“李主任”。
李华成则多次向南方周末记者抱怨,信访局的工作人员没有按照他的要求记下他和访民之间的对话。
有访民还发现,李华成说话也开始打起了官腔。在接受南方周末记者采访时,提起接待访民的经过,李华成说,“我要求他们走司法途径”,“我要求他们依法、依理上访”。
一些老访民认为,李华成是被信访局“招安”了。有一次下班回家的路上,李华成听到有访民悄悄地指着他说,“他是叛徒”。
而且,“李主任”连自己的忙也帮不上。成为信访干部后,每周二,除了接待访民之外,李华成依然继续到来访接待室里登记自己的上访问题。政府不答应其900万赔偿和另找耕地的诉求。“主任”终于当不下去。
2014年3月的一天,当谭伟再次到信访局上访时,“李华成信访调解室”的大门紧闭。“李主任”又出现在了等待区领导接见的排队队伍中,但不再“接访”。
事实上,李华成已经于2014年2月份辞职,回到了继续上访的老路上。